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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願卿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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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上晏寂清都沒有再提密室的事半句,好像有什麽心事縈繞於心頭,竟是在猶豫與不與她開口。

陳清和看在眼裏卻也識趣的沒有問,只是撩起車簾在看到回春堂時敲了敲車廂,對車夫道:“停下車,我有東西要買。”

晏寂清沒有攔她,凝望著她的背影遠去,有些頭痛的闔起了眸子,雙手不自覺緊攥捏得指骨哢哢作響。

因當年事還懸而未決,故而不能言明的情緒就如將他架上了火架炙烤;一面是林家滿門忠烈被奸佞設計的仇恨,一面是相伴五年的情誼。

即便最初不過彼此利用,可五年時光不是作假,那些相處過的朝夕不是作假。她就像他親手栽種下的一朵花,傾註了他的時間、心力,而養的既聰明又明艷,是他最得意的高徒。

她身上有他的影子,活著一半的他。

無論他多麽想回避、想否認、想將這份心思切割斷開,可他的生命又何嘗不是活著一半的她呢?

這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的關系更緊密,踩著對方的腳印,走在相同的命運,彼此相依;她就是他,他亦是她。

是宿命的捆綁,是冥冥的註定。

不知多久。

“殿下。”

陳清和走了回來,手裏還拎著麻布與傷藥。

她將冪籬撩開,於他腿邊蹲下身子,在馬車噠噠地前行之中輕輕拉過他的手,瞧著那本就沒大好的手背再一次鮮血淋漓,一雙好看的眉宇緊蹙成結;可他至始至終一聲不吭,就好像根本不覺痛。

曾經多少次她也如此熟稔的為他上藥,或多或少都帶著故意,為了激起他心中波瀾,為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拉扯;唯有這一次,她是真的在不忍。

“縱然殿下有千千萬萬個理由,不得不去做,也不該如此糟踐自己身體。新傷舊疤層層交疊,難道就不痛嗎?”陳清和細碎的念叨著,將麻布一圈圈纏繞。

頂著那灼熱的註視,又細細叮囑:“這段時間別碰水。懷王府中總不至於連個丫鬟小廝都沒有,就勞他們來照顧,少用手。”

話落,馬車猛然顛簸了一下,她正欲扶住車廂,卻在那搖晃的一瞬裏他一把就握住了她欲抽離的手,像下意識的攙扶,又似壓抑已久的失控。

如怕她溜走般,在白皙的腕上留下了一指紅痕。

陳清和呼吸一滯,第一次在那雙清冷地眼眸中看到了無盡的繾綣,猛烈又滾燙,洶湧而來。

明明他什麽都沒說,卻仿佛掀起了一場山呼海嘯。

“多謝殿下。馬車…已經平穩了。”

她知道他一慣會回避,以往她耍些小手段故意招惹他,他都會毫不留情戳破來掐斷不該有的火苗;他總是清醒,會知道什麽是該做的,什麽是不該做的,或許也會恍惚,但想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。於是出聲提醒,試圖將手抽回。

可晏寂清卻一反常態,竟也會明知故犯。

他一手拽著她,一手擡過她的下巴,指背觸過她的肌膚一點一點向上滑過她的鼻梁,最終落在了她眉心位置。

那兒似有什麽東西紮了他的眼,在心底蕩起濃濃不快,隨即便用指腹向下用力一抹。

陳清和後知後覺偏過臉去,但為時已晚,妝已被他作亂得一塌糊塗,而那處正是出府前賀行雲為她畫的梅花。

陳清和顧不得去想其他,忙將手抽出捂住自己額頭,左翻右找的想找出面鏡子來,奈何他車上什麽都有,就是沒有鏡子。

“殿下!”這次再喚,聲中不由得帶了幾分嗔意。

“這花鈿是不好看,得罪了殿下不成?”她興師問罪,在怪他好沒道理。

“好看。”晏寂清一笑。

又道:“足可見執筆人之心意。”

他神色誠摯,語氣平緩,全然沒有戲謔之意,對這花鈿的評價字字句句確是真心。

陳清和有些哭笑不得:“那殿下就是故意捉弄我了?”

沒料想到也會有這般頑劣的一面,破天荒的讓她無所適從。

卻聽他輕輕言:“是我嫉妒。”

“…”

那聲音實在太過低弱,被長街上一聲勝一聲的煙火一炸,就好像是她出現的幻覺;陳清和錯愕地想掏一掏耳朵,又不知該不該問他剛剛是否說了話。

“一起去下去走走吧。”晏寂清轉而將話岔開,“咚咚”兩下,再一次叫停了馬車。

冷風順著車簾被撩開的縫隙呼呼地鉆進車廂,吹散了她面頰滾燙。

陳清和匆匆放下冪籬,無言地跟在晏寂清身側,直走了半晌才恍然發覺,那震耳欲聾不肯停歇的竟不是煙花,而是自己的心跳。

她的腦袋裏擁擠著千頭萬緒,一時亂得厲害。

一前一後,稀裏糊塗就隨他進了一家胭脂水粉的鋪子。

晏寂清倒是如沒事兒人,頗有閑情逸致,在老板娘的殷勤介紹下挨個看著,指道:“拿這個,這個,還有這個。”

挑的竟大多是她常用的顏色。

隨即又問:“不知可否借內室一用,內子花了妝,不欲見人。”

一般來說內室自然不太好叫客人隨便進入,可遇到出手如此闊綽的公子,老板娘高興還來不及,當即熱切道:“可以,可以,請夫人隨我來吧。”

陳清和聽著,任由著他扮夫婦上癮,而從頭至尾沒有說話;直到見老板娘沖她招手,便想要從他手中將東西接過,好去補上額頭的妝。

大過年的,她可不想平白搞得蓬頭垢面,回去再叫人以為她是去與人互扯了頭發。

可手剛朝之探過就被他順著捉住,沒有用力的禁錮,就只是牽著她,帶著一絲隱晦的試探,他在縱容著自己越界,哪怕是飲鴆止渴;若她實在不快可以直接甩開。

陳清和覺得自己是該甩開的,興許是節日裏的人聲鼎沸亂了心神,但總歸要有一個保持清醒。

然,她沒有。

老板娘撩開氈簾,轉身見兩人如此難舍難離的黏糊勁兒,不由得撚起帕子掩唇調笑:“公子與夫人的感情可真好。”

晏寂清也未反駁,摟著陳清和邁進內室之中,對老板娘一禮:“一時惹了夫人不悅,自是要賠罪的。多謝老板娘融通。”

“公子客氣了。”老板娘笑了笑,有些羨慕的望了二人一眼,轉身回了前面招呼。

屋內便只剩下彼此二人。

他將那燈掛椅輕輕拉開,打開了脂粉盒與妝筆。

不同於賀行雲一時沖動下的小心翼翼,他落筆時神情專註,筆鋒穩重,透著股蓄謀已久的味道,好像已將這一幕於心中上演了千千萬萬遍。

伴隨著筆尖一點,仿佛落在了心尖。

她亦知道自己在自控的邊緣偷偷沈溺,可哪怕此生就這一瞬…

陳清和睫毛顫了顫,道:“與殿下相對了五年,還是第一次知道,殿下居然會為女子點妝。”

“不會。”晏寂清答說。

頓了頓,好像想到了什麽好笑的,自己也很無奈,道:“但,握住這筆看著你的時候,好像自然就會了。”

說罷,筆停。

陳清和朝銅鏡望去,與少年的赤誠與熱烈不同,那是一朵小巧的白色花鈿,仿若眉間雪,細致卻並不明顯,就如他的情意一般透著隱忍與克制。

玉壺光轉,夜闌珊。

兩道身影,一黑一白在人群中並肩前行。

孩童們你追我趕唱著不成調子的歌,穿行而過。

川流不息人影交疊,他忽然頓住腳,而她尚未覺察;於是他悄悄遞給攤販幾枚銅板,負過手,朝不停往前走的女子喚道:“清和。”

“嗯?”陳清和後知後覺,趕緊轉過身去尋。

便見那星河絢爛、焰火熊熊的人群中,男子提著一盞兔子燈,在風中微微飄動。

盡管被冪籬遮擋住了容顏,可僅僅是站在那兒竟就足以一眼萬年。

他一步一步走來,身後是溶溶月色燈火闌珊。

直到晏寂清將兔子燈塞進了她的手中,陳清和才堪堪回神,這正是她早些時候駐足觀賞的那盞。

他記得,他什麽都記得。

無論是她的怕冷,還是她一入冬便咳嗽,又或是她喜歡的顏色、常用的胭脂,甚至是多看了幾眼的燈盞。

而無論扣心自問多少次,她亦都是同一個答案——她無法停止心裏的風永遠地吹向他,就像太陽永遠東升西落,不會更改。

“…”陳清和許久沒有說話。

生怕自己一張口就會忍不住在此時犯錯。

“去祈願嗎。”晏寂清主動將沈默打破。

“好。”

她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,在市集的喧鬧中,好像自己也成了個普通人家的女郎。

橋下河燈熠熠,順著水流緩緩淌而過,好似天上銀河。

綺羅紛錯,漫若朝炬。

天燈點點落落,交相輝映。

兩人於橋頭站立,在小攤販處共買了一盞孔明燈。

一左一右,他寫得極快,好似根本沒有落筆一般;陳清和則一筆一劃極具虔誠,像個剛習字的孩子。

待她筆停,他將燈對轉,點燃了燈芯。

在脫手的那一瞬間,彼此的心願映入眼簾。

——願卿好。

——願君千萬歲,無歲不逢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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